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很久很久以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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很久很久以前

第一次見到初時,他瘦小得就像一片雲朵。

像是那種哪怕人類不去關註,也會因為一陣微風、幾絲細雨就被吹散的雲。

小小的孩子看起來甚至還沒學會走路,被原抱在懷裏,跟只懵懵懂懂的小貓咪一樣,原把他往哪兒一放,就在原地不動了。

不哭不鬧的,淺色的玻璃珠一般的大眼睛跟著進出的人轉,反應也鈍鈍的,像個可憐的智力障礙寶寶。

律那時還沒有學會將神的權能和身體機理分離開。因為在成熟前先失去了近乎一半的力量,進度還更慢了一點。

雖然行動不受影響,但他還是看不見的。

原那天從本源那兒回來,領他到一個地方去。

律摸索著碰了碰這個得來不易的寶貴的弟弟,然後皺起眉。

他問:“怎麽會是這樣?”

巴掌大的臉蛋,孱弱的身體。這個弟弟分明只有兩歲孩童的體型。

但從本源中誕生的新神,一出生都有九歲大小,也懂得很多在神明的認知範疇裏比較基礎的東西了。

更別說律因為性格沈穩安靜,有事沒事呆圖書館裏吸收能量,他現在的外表看上去已經和十三歲的少年差不多了。

原也愁眉不展,“再造一位神明所需的能量太多了,本源裏沒有那麽多能量。我那時還以為要失敗了,結果沒想到居然成功了。但是還是有點先天不足。”

她說道:“不過幸好,你舍出去的那部分權能把祂騙過去了。‘生’都‘生’出來了,之後應該也能按照正常規律慢慢長大吧,最多過程漫長一點。要不,你多帶弟弟去圖書館幾趟?”

律抿了抿唇,沒有說話。

他抱起了那個瘦小的孩子。

原在一旁逗了逗,教他認人。小孩慢吞吞的扭頭,看著把自己抱起來的這個人。

漂亮的大眼睛如同一對無機質的琉璃。

逗了三四遍後,小孩才含糊的學著:“鍋、鍋?”

律嗯了一聲,有點不知道該怎麽對待這個脆弱的小貓崽子,就小心的晃了晃胳膊。

原:“……誒呀!你這個小寶貝,不要吃手啊——”

***

弟弟名叫初。

所有神明的名字都是他們偉大的‘母親’,本源給取的。

不過,據說大部分神在成年後還會給自己另取一個名字。本源為他們命的名,說是名字,其實更像是編號。聽著冷冰冰的,一點兒人情味都沒有。

本源想要一個冷酷無情、不知疲倦的神。說來也好笑,從祂的懷抱中誕生的孩子沒有一個符合祂的期待,大家都各有各的性格。

律有問過原的名字。在他還小,好奇心還算旺盛的時候。原看起來大大咧咧的什麽都不在意,但出乎意料的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。

只是她的臉上又一次短暫的浮現出了某種追憶的神色。男生見狀,就沒有再問了。

初長得很快,此前原和律所擔心的事情全沒有發生。雖然看上去好像沒長多大,但比起剛剛誕生時那種呆呆的木訥樣子,他現在顯得靈動很多。

已經能搖搖晃晃扶著墻跑出去找哥哥玩了。

他很喜歡律。小孩子的喜歡很直白,就是黏黏糊糊的要待在一起。原有表達過暗戳戳的嫉妒,但沒什麽用,比起她這個經常玩消失的姐姐——作為過期的神明,原已經快到她的時候了,時不時就會陷入沈睡——初還是更想跟律呆在一塊。

初也可以進入圖書館。律知道他來了,也毫不意外,拿了本書給他講故事。

圖書館裏的書(其實它們更應該被叫做小世界簡史)有很多。原本裏面記錄的是一些世界發展概況、影響深遠的各個大小事件、往期被世界意識選中成為主角的那些家夥的人生經歷……等等,一些很正兒八經的死板的東西,像是某種報告。

本身其實是你能量的聚合體。拿到手上後,裏面的內容會直接傳到律的腦海裏。

他稍稍修改了一下,把重點換成主角們的故事,以一生過得跌宕起伏精彩無比的主角優先,再多註重對這些人的愛恨情仇的描述,這些書從嚴謹的報告變成了可堪一讀的小說。

然後再念給弟弟聽。

初很喜歡這些故事。他猶愛那種設定亂七八糟、各種想法天馬行空的世界,譬如什麽《霸道蟲族愛上我》《我的血族老公:腹黑魔女別想逃》《靈妃傳:掌握現代科技的我玩轉修仙界》之類的。

這些只是律在更改了內容的側重後,書們自動改的名字。雖然名字很炸裂,但是沒關系,裏面的內容和書名一樣炸裂。

而且更牛掰的是,小世界遞上來的報告裏的人和事都是曾經正式存在過的。律也搞不懂怎麽會有這麽抽象的世界,以及同樣抽象的主角。

不管內容如何,他倒是讀得毫無波瀾。

念完一本書後看了眼坐在小板凳上搖來晃去的弟弟,把他抱到腿上,幫弟弟穿好被蹬掉的鞋子。

初盯了男生一會兒,扶著後者的胸口在他腿上站起來。律怕他摔了,剛托住弟弟的屁股,就感覺下巴突然一癢,還變得濕乎乎的。

——弟弟咬了他一口。

看起來他正在嘗試學會咬人的力道,有種小貓咪在長牙期對著磨牙棒試試探探的既視感,被咬的人並不覺得疼。

反而是癢的感覺居多。

律把弟弟的牙從自己下巴上拔出來,不在意的把臉擦幹凈,問道:“還要聽故事嗎?”

初看著他,拍手:“要!”

他笑起來像個小天使,萌萌的小臉上毫不吝嗇的露出兩個甜蜜的酒窩,連看到這個笑容的的人都會因此變得開心起來。

律摸了摸他的頭,心情也有些雀躍。

他還是不懂原說的孤獨是什麽。但他很喜歡這個弟弟。

他可以為弟弟講一輩子的故事。

但是很快,隨著初的身體成長到六歲左右,他們的關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。

初不再喜歡黏著律了。

甚至他的態度從一開始的無視,不知何時起漸漸變成了厭惡。

這個叛逆的小朋友看到哥哥就會扭頭就跑,要是碰上心情不好的時候,還會故意裝作沒看到,擦肩而過時再撞哥哥一下,回頭做個鬼臉飛快的跑掉。

簡直從小天使變成了小惡魔。

律第一次被這樣對待時,愕然了一下,之後慢慢也習慣了,剛開始還會提醒弟弟跑慢點,後面發現他越這麽說初就越要反著來,就不再開口了。

可是他還是很喜歡弟弟。

也許只是小孩的叛逆期到了。

更糟糕的是,初在對於神力的使用上堪稱天賦異稟。他很早就能憑一己之力創造出新世界來。起初律還很為他高興,但當他看到對方創造的世界幾乎都是邏輯鏈斷裂的爛尾世界後,就變成了著急。

初所擁有的創造的權力,成為了他滿足自己愛好的工具。他像揉搓一塊橡皮泥一樣肆意的改造新生的世界,讓它們按照他期望的樣子生長。

就像在還未成型的嬰兒身體裏註射藥性極大的變異針劑。

那些可憐的小世界等不到邏輯鏈慢慢的自我完善,就會因為嚴重的不合理性而走向毀滅。

所有的世界對於神明來說就像孩子一樣。守護它們是神的職責。

律有試著和初說過這件事,但頑固的弟弟根本不想聽他說話,還是一個接一個樂此不疲的弄出一堆生來殘疾的‘孩子’。

對他而言,那是他的玩具。

玩具只要漂亮就夠了。

至於會不會壞掉,玩都玩過了,他才不會管那些事。

律無奈之下,只能給弟弟兜底,幫他收拾爛攤子。弟弟弄出來的問題,由他用神的另一種能力修覆。

偶爾也會有病入膏忙、已經無可救藥的小世界,就只能先一步收回那個世界的意識,讓它變回一團能量,好過經受崩裂的痛苦。

律第一次做這種事時,沈默了許久。打算無論如何也要把這件事的嚴重性告訴初。他找了好一會兒,才在某個房間裏找到了弟弟。

那是個周遭一片純白,什麽裝飾和家具都沒有的房間。

‘枯’很大,其中有很多像這樣暫時還沒有用處的空房間,初就躲在這裏。

他最近連跟哥哥作對都沒有興趣了,變成了一點也不想看到後者,幹脆就躲到了這裏。

初很難受。原和律從沒有意識到他身體上的毛病,初自己也沒說過。

他以為身上時時刻刻存在的疼痛感是正常的,每個人都有的,就像呼吸和說話一樣,從初有意識開始就存在於他的感官裏了。

在他還小的時候,這股疼痛感還可以忽視掉,但是隨著他慢慢長大,就漸漸開始難以忍受了。

存在是一件痛苦的事情。初一直這麽認為。

他不知道原和律是怎麽在這種近乎刮骨的痛感中照常生活、處理事情。他也不知道,因為先天不足,其實只有他才要忍受這樣的折磨。

因為誤以為大家都很能忍疼,初一直都很敬佩他的哥哥姐姐。

可不知道為什麽,隨著這股越來越強烈的疼痛,近乎本能般的,他開始厭惡起了律。

律的聲音在背後響起的時候,初裝作沒聽見,依舊擺弄著手裏的東西。

那是一個散發著微光的圓球,只有大約一個手掌大。球體是半透明的,內部流光溢彩,像是璀璨的金子在其中流轉,漂亮非常。

房間裏還有很多這樣的小圓球。

這些就是世界。在神殿‘枯’這樣連時間都無法直視的龐然大物下,它們也只是一個個微不足道的彈珠似的小球。

這些小玩意兒每一個都不一樣,大部分只有一種顏色,內部‘液體’的流動緩慢有序,整個球渾然一體,看起來雖然單調,但很和諧。

但這些在初眼裏是最不太好看那一類。只是因為他還不太擅長控制體內的神力,在創造合他心意的玩具時,逸散出的力量自行凝聚出的小世界而已。

是不被造物者喜歡,但卻最為幸運的世界。

還有一部分有兩種顏色或三種的圓球,球內的液體的流動相較於單色球而言變快很多,幾種相近的顏色混合在一起,也不算突兀。這種的散落在初腳邊。最後的則是像男孩手中的那個球一樣——

五顏六色,不同的、甚至有明顯撞色的顏色摻雜其中,正中間的似煙似霧的物質翻滾蒸騰,速度極快,猶如一個華麗的舞會彩球。

但是,這些覆雜的顏色並不能很好的融合在一起。球的表面已經有了明顯的裂紋,如同一個用粗暴的手段隨意拼接起來的劣質玩具。一個縫合物。

白色的光從裂紋處散發出來,勉強把七零八碎的部分粘連在一起,讓圓球不至於碎掉。

最為顯著的就是現在被初捧在手裏的那個。與其他雖然花裏胡哨但還是實心的小球不同,它已經幾近透明——

對於如何制造這樣的小球,初已經很有心得。只在要世界形成的時候,抽空它體內的能量,留下一個空空蕩蕩的內裏,然後再想辦法把表面維持原狀,就可以了。

對於之前的任何一位神明來說,這是個很覆雜的操作,但初輕而易舉的做到了,得到的就是這樣一個極為好看的,像玻璃球一樣的世界。

他在創造這方面堪稱天才。

遺憾的是,這種天賦用錯了方向。

律走了過去,摸索著拿起男孩手裏的球體。圓球一到他手裏,霎時閃出更明顯的白光,等光芒散去,球體表面的裂紋消失了,與此同時,它也只剩下兩三種原本就占了大部分面積的主色調,其他不重要的色彩都被那幾種顏色融了進去。

變成了一個還算穩定的小球。

初的嘴角往下一撇。

他賭氣似的又創造出更多混亂又漂亮的小球,抓在手裏玩了一會兒,又隨手扔在一旁。律也坐下來,等他玩完了,好脾氣的把每一個可憐的世界撿回來。

律在找開口的機會,但弟弟先一步厭煩了這個單調的拋接游戲,他氣惱的擡頭,看到哥哥稍顯疲憊的神色,楞了一下。

他的唇色都是蒼白的。

初盯著他,手指顫動了一下,最終還是一句話都沒說,站起來推了哥哥一把,咬牙道:“討厭哥哥——”

他噔噔噔跑走了。

律看不見弟弟剛剛猶豫的神色,只聽到了這句話,他一下子就怔住了,好一會兒才蹲下來一個個撿起那些弟弟在耍脾氣之下的造物,將它們妥善的安置好。

在這之後,他一直沒有找到和初好好談談的機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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